雖然在來的一路上看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記憶。但直至看到了通天鏡的那刻，楚笑才完整記起所有的記憶。

不單單只這一世，還有包括之前的四世。

借著通天鏡改變過去，楚笑一共到這世上來了五遭。

第一世的時候，楚笑死的很窩囊。

他背負著的黑白顛倒與世間淪陷的惡果，與眾惡同歸於盡。

楚笑是修仙界小門派的女子和魔界護法所生的孩子。小的時候便流浪在外，等到成年之後才被認回。

小時候的楚笑像個無根的浮萍，一個人無依無靠卻也無病無傷的磕絆大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轉折點是九歲那年，那年他跟著一群人碰運氣的去清華山驗靈根。

清華山是古老的修仙世家之一，聽說門檻極高，但到底是楚笑的運氣更勝一籌。他不但僥幸通過了入門測試，還拜入了清華山第一人門下，成為了天桓的親傳弟子兼關門弟子。

楚笑的資質在那時其實並不突出，還是傳說中的廢柴五靈根。盡管歲月證明了他的五靈根並非尋常的五靈根，可在那時真的沒人對他抱有期望。

但天桓卻一眼就選中了他，甚至在力排眾議的將他收為了弟子。

“此子與我有緣。”

因為這句話，他的地位驟然轉變。被從平地拔起，直至與皓月齊肩。

半步渡劫的天桓是整個清華山，甚至可以說是整個修仙界最厲害的人。他座下的弟子稀薄，算上他不過三人。其餘二人分別是大師兄和小師妹。

沒錯，不是師姐是小師妹。小師妹畢竟沒有正經給師父上香敬酒舉行過拜師儀式，楚笑的年齡本來就比對方大，而在他慢慢顯露出不遜於對方的的資質後他便一躍成為了二師兄。

“你該叫我師姐！”女孩的神態傲慢，眼中卻滿是期待。

“你比我小啊。”那時候楚笑看她可愛，總忍不住逗逗她。

“但是我修為比你高！”女孩的臉氣鼓鼓的“修仙看的是修為不是年齡！！”

“可是我比你修煉的晚啊，而且我很快就能超過你了。”

“你騙人！”

女孩嘴上不肯示弱，但因為覺得他所言非虛倒也跟著認真了起來。

“楚笑是吧，我記住你了！我從開始修煉到如今已有四年。我領先你四年，故而給你十年時間。要是十年的時間裏你沒能超過我你就是我師弟！最小最小的小師弟！”

“那也是以後的事，現在你要叫師兄。”楚笑笑泰然自若的拉著仇恨，氣的女孩直跺腳。

小師妹是個要強的孩子。同為修煉奇才，自那以後她什麽都喜歡和他比試。

閉關的時間長短，修為提升的速度，甚至於一句話在書頁的何處都要比。比試輸了就不高興，總是遠遠的隔著人堆看著他。每每都是楚笑好脾氣的哄哄她。

如此循環往覆你追我趕的，竟也晃過了不少時光。

楚笑人生的第二次轉折是他十七歲那年。

那一年他的修為已經趕上了天生道體天賦奇佳的小師妹。盡管小師妹一直強調自己是為了防止容貌定格的過於年幼才一直壓著修為的，但楚笑還是很不厚道的笑了。

“好好好，等你長熟了我再築基。但就算我在十九歲築基了臉也還是太嫩了。不然我二十九歲再築基，讓你十年？”

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小師妹的臉浮著層粉色。

“滾滾滾誰要你讓！”

百年一次的乾虛秘境在那時開啟，十七歲那年的楚笑壓著修為進入了乾坤秘境。氣運滔天的他誤入了一處遺跡，在裏面淘到了不少的法寶和殘卷，還順手帶走了當時尚不知功用的通天鏡。

卻也誤打誤撞的開啟了魔修布下的陣法。

數千年前，邪不勝正的魔修被修仙之人驅逐到了別處空間。那處空間再後來被稱為魔界。

幾位大能窮盡靈力封鎖了兩處空間的大門。偶有能夠穿過封鎖的魔修也會因為封鎖處的強大禁制導致力量快速流逝，若不及時撤回便會魂飛魄散。

但數千年過去了，禁制的力量漸漸消弱。魔界也漸漸找到了突破禁制的方法。並為此不惜花上數百年去實驗。

而後來他們成功了。

楚笑特殊的血脈結合他們的陣法成為了開啟魔界大門的鑰匙。

楚笑那時還不知道自己止不住血的慘樣會給修真界帶來多大的浩劫。那時候清華山因為各地疑似魔族現身而有些分|身乏術。高層並沒有給他們這批秘境中剛出來的人太多的關註。

楚笑因為在秘境中得到的寶貝太多為人覬覦被人下黑手暗算，又因為這流血不止的詭異傷口而徹底失去了意識。

他渾渾噩噩的倒在了地上，等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一處陌生行宮。一眾人等跪在地上靜候著他醒來。

他們叫他少主。

那個時候，清華山已經不覆存在了。

據說是早先用了不人道的術法煉制門派大陣，結果天道輪回遭了報應，聚靈陣都變成了聚魔陣，所有弟子邪魔入體。少數逃出的幾個也確實都入了魔。

世間各地都疑有魔修重出，估計是從清華山裏逃出去的禍害。清華山一時間被打壓成了負面形象，原先鐘靈蘊秀的七峰也變成了猩紅烏黑的魔窟。

那時的楚笑被魔修蠱惑。認為舊仙門道貌盎然衣冠禽獸，想要為他們討回公道，奪回舊仙家從前從他們手中奪走的東西。

而在清華山這座壓在小門小派頭上的龐然大物消失後，很多原先的小門小派如雨後春筍竄了上來。楚笑母家就是其中之一。

楚笑被認了回去。借助“宋疊衣”這個新身份重出江湖，按照魔修們的安排幫助他們奪回本該是他們的東西。

但漸漸地，隨著事情的深入，楚笑開始發現不對。當他某次脫離了侍從的跟隨，便用自己的眼睛見證了世間的慘烈和他的真正所為——

作為魔界的少主他正在危害世間攪亂一切。

楚笑想過挽回，然而為時已晚。清華山早已被滅門，殘存的正道的力量也在他的引導下分為了新舊兩派。這些年內鬥消耗巨大，根本不足以同魔修抗衡。

撕破了表面偽裝露出了黑暗內在的魔修們笑著請少主登上王座，而他選擇和他們同歸於盡。

楚笑本以為自己必當身死而魂滅，卻不料那塊從乾虛秘境中帶出的小鏡子竟將他帶回了過去。他後來知曉那叫通天鏡，是真正逆天改命的神器。

——那賦予了他一次次重生。

楚笑後來運用通天鏡回到過去了很多次，每一次的時間點都不一樣。

他第一次重生的時間點是他作為魔道棋子潛伏在正道的後期。

根本來不及改變什麽，他忙的要死要活的去布置去反水，勉強聯合了新舊仙門的結果雖然沒有第一世那麽慘烈卻仍舊極其被動。

所幸他最終反水成功，力挽狂瀾的聯合起了各個門派。勉強封印了魔界通道。

在力竭無法支撐的墜向地面的足以燒毀神魂的火舌時，他被一面具人舍身相救。

“救我？”楚笑倒是意外。

自楚笑半仙半魔的血脈是打開通道的鑰匙這個消息為人所知後，他便為天下人唾棄，人們此刻雖迫不得已與他共同抗敵，但在勝利之時還能有人予手相助確實不可思議。

處理完魔修就該收拾他了，人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此刻竟還會有人對他舍身救他？

女子不言，將他扯回了高臺之上。

她倒是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磕的楚笑哪都疼。

“你救不了我。”

楚笑躺在地上安詳的喘氣。他的視線掃過赤紅如血的雲霞，然後略微轉頭掃過層層包圍的修士們，最終落在了女子低垂著的長劍上。

殷紅色的血順著劍刃落在了土地上，一點一滴的像是盛開的花朵。

“縱然沒有葬身在火裏，他們也不會讓我出去的。我修為不錯不容易死，姑娘這番‘好心搭救’是想讓人人都有機會沖上前砍一刀，讓宋某不得好死啊……”

比起上一世，這結局不算壞。於是楚笑此時倒還有心情開玩笑。

“說吧姑娘，我跟你什麽仇什麽怨，是打過你家的狗還是偷過你家的雞？也好叫宋某死前明白明白。”

女子依舊不答。她擡起傷痕累累的手臂將劍鋒指著那群人，絲毫不肯退讓。

也是那時楚笑才發現那匯聚在她劍尖的血竟有不少是順著她的肩膀流下的。

楚笑當時覺得那姑娘真傻。不懂得搶先把他殺了博功勞也就罷了，還想趕著往上白搭一條命。卻沒想到那人竟真頂住了圍攻，為他拖延了時間等到了他的親信。

楚笑當時就想，憑這份過命的交情他就一定要跟這姑娘拜把子當兄弟。再不濟也要學著清華山給她弄個峰主當當。

“姑娘你……”

背後劍風忽至，切斷了他未盡的話語。那帶著面具的姑娘在關鍵時刻推開他，卻一腳踏空閃墜入了深淵。

她消失就像來時一樣突然，留給了旁人回不過神的錯愕。

稍縱即逝的，竟連一句話也未曾留下。

……

雖然比最初同歸於盡要好上不少，但重來一遍的結局依舊談不上好。後續的每天都在崩盤和補救之間維系。

於是楚笑又使用通天鏡重生了。

楚笑第二次重生的時候時間點不算太晚，但清華山已被滅門。

清華山是魔修滅門的。雖然很早前就有了推測，但這一次他得到了確切的證據。那份血淋淋的證據讓他的心像灌了鉛一樣沈重。

他終於弄清了始末。

魔界與此間共有五處連同的大門，其中最為關鍵的一處就設在清華山的萬青峰上。峰上的聚靈陣除了為弟子們提供修煉修煉還起著封鎖線的作用。

而因為聚靈陣的緣故，清華山剛滅亡的時候魔修還不多，等到了後期才變得數目可怕。這一次楚笑早有布置，極大程度上阻礙了魔修的增長。

借著前兩次經驗所帶來的先見，楚笑經常前往各處預知的地點提前布置。在一處山崖下，他遇見了那位面具姑娘。

那時候面具姑娘受了很重的傷，不省人事的倒在了山洞旁。念在對方上一世救了自己，他耽誤了自己的半日的行程替她療傷。

他雖然好奇面具姑娘的模樣，卻不至於趁人之危揭人面具。

聯系上一世會為了個不相幹的魔頭舍身相救，楚笑便先入為主的認為面具姑娘是個熱心腸的女子。

自己此番出手相救她必回有所行為。故而在那姑娘清醒時他靠著墻壁裝作沒醒，暗暗觀察對方的行為。

卻沒料到面具姑娘看了他一會直接站起，連聲招呼都不打就想走。

楚笑只好睜開了眼。

他本以為面具姑娘被恩人發現要溜會心虛尷尬呢。沒想到她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幹脆利落的轉身便走，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態度別提多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有仇呢。

楚笑自然就沒讓面具姑娘輕易走脫。

面具姑娘姑娘後來被他纏煩了，註以靈力的胳膊狠狠把他一甩。

他耍了個花招故意沒用靈力去接，被她直接把砸進了墻壁裏。然後一邊咳著嗽，一邊大笑著被對方黑著臉撿了出來。

“你果然很在意我的對不對，不然怎麽心軟肯回頭找我了？”

——你果然很在意我的對不對，不然上一世怎麽舍身救了我？

那是他旅途中的小插曲，一開始遇見面具姑娘還讓他覺得挺有緣的。但後來他發現他們實在是太有緣了，有緣到隨便掀開一副破廟裏的棺木時都能湊巧將她吵醒了。

見面具姑娘散發著冷氣從棺木裏坐起來，他忙退開三丈遠。雨順著屋頂的破口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暈開了暗色的水漬，讓他模樣有些狼狽。

“哈哈……姑娘你不冷嗎？”

“我習慣了。”

她的聲音並不好聽，若要形容大概就像鈍鋸子在拉木頭。

“寒舍簡陋怠慢了貴客，所幸來客不多，尚有一處可供避雨。”

許是看出了他對睡棺木的抗拒，她“慷慨的”推開了另一個棺材的蓋板，毫不在意的將已經化為枯骨的主人丟了出去，然後沖他做了個請的手勢。

“貴客請吧。”

“……多謝姑娘。”

每多了解面具姑娘一分，楚笑便更喜歡她一分。

面具姑娘說她無父無母，無師無友，經常天地為席，偶爾破廟為居。故號宿野道人，實屬一介閑散野人。

面具姑娘後來有問過他，為何他每次都能認出她。也是那時他這才發現對方的面具上施有幻術。至於幻術為何不起作用，大概還是通天鏡的功勞。

他們總在分別又總在重逢。近乎一半適合布置的地點楚笑都遇見了面具姑娘，這讓他不得不疑慮。

兩世下來總算長了心眼的楚笑選擇了調查。很快他便得到了答案。

面具姑娘在調查青華山的滅門原因。作為罪魁禍首的他感到了羞愧。

因為上一世的前車之鑒，這一世的他不願任何人知道他與魔修之間的關系。於是他時刻關註著面具姑娘，總是在對方探得關鍵時阻礙擾亂，又總在對方落難時給予援手。

人心都是肉長。只要耐心融開了外面的冰霜，在冷硬的心腸也能被慢慢焐熱。

因為屢次的相遇他們走進了不少，面具姑娘漸漸和他有了交流。可每當他有所靠近，都會被對方裝作不知的避過。

他最初將那當做了姑娘的矜持或對陌生人的警惕，並無多想。但後來走得近了，便察覺不對。

楚笑喜歡面具姑娘。因上一世的舍身相救，他便認為面具姑娘應該也是喜歡自己的。

直到有天他從她的話裏中聽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很少談及那個他。而大多數信息都是楚笑有意誘導出來的——

“你從不摘下面具？”楚笑一邊提壺倒酒，一邊問著。

因為合力搗毀了魔修的一處巢穴，他們難得決定慶祝一場。

她出場地，他出酒。而他故意選了一瓶醇美卻醉人的酒。

“從不。”兩杯下肚，她有些醉了。話裏少了平時的那種嚴謹。

“對那個人也是？”他不動聲色的問著，將他兩人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滿。

“因為我是個軟弱的家夥啊。”她似乎笑了一笑，少見的帶了自嘲的意味。

她接過酒杯用指尖輕輕轉動，杯內澄澈的酒液像是流動的琥珀。

“以前的我至少還有高傲來掩飾，但現在的我卻一無所有。不戴好面具又怎敢跟人說話呢？”

“哎，差點忘了。有一次我確實沒來得及戴上面具，只做了點小偽裝。那次事發突然，我沒想到會遇見他。”

“我那時曾借住在昔日舊友的檐下，聽說一可惡賊人猖狂作祟。便應了他家仆的請求，想幫忙將那人處理了好還個恩情。”

“誰知賊人沒到手便被他攔下了。你猜後來怎樣？”

她很少說這麽多的話，卻讓楚笑不知道該不該打斷她。這話題是他想聽的，卻也是他不想聽的。

“……怎樣？”他順著話問了下去。

“他將我攔下。然後帶著那人一起走了”

面具姑娘說到此處興許是口渴了，她將那杯中的瓊漿一口飲下。她舉杯的手已經不穩了，卻似有點意猶未盡的模樣。

“我見他看都沒看我一眼。一時沒忍住追了出去攔了一下。他躲過的同時回頭看了我一眼，卻並未認出那拙劣的偽裝。”

像是一個極好笑的笑話，她說著說著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真是可氣啊。我才知道這麽多年下來他都沒有仔細看過我的臉。”

楚笑不知道說什麽好。所幸三杯下肚面具姑娘已經醉醺醺的一邊倒了。倒是自動結束了這個話題。

他自己將剩下的大半壺獨飲完，一個人看完了日落日出。

之後的日子和平時並無不同。

在他的努力下面具姑娘似乎漸漸喜歡上了他。她想讓滅了清華山的魔修血債血還，而他想要肅清這片大陸的魔修將他們滾回原地。故而她與他目標是一致的。

他們最後聯手封印魔界大門。

這一世楚笑布局的很好，卻在最後關頭被魔修反撲暗算，千鈞一發之際用了魔氣護體。

面具姑娘當時看他的眼神極其陌生。

她忽然沖他揮出了劍。

那劍氣毀天滅地的沖他而來，卻在最後偏移了寸許將他背後的魔修劈成了兩半。

很少有劍能將魔修一刀兩斷。他的視線沒來得及在那冒著火紋的劍上停留太久，便被面具面具姑娘的吸走了註意力。

“哈哈哈……哈哈……”

她大笑不斷，聲音卻並非往日的嘶啞。清脆卻又悲惶的隱有種杜鵑啼血的絕望。

他很快明白了為什麽。

當面具和火紋利劍一起沈重的跌落在地上時，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顯露了出來。

那張常年躲在面具後的臉蒼白而熟悉。隔了許久他才緩慢的將對方認了出來。

——那是早該隨著清華山一起覆滅的小師妹。

小師妹。謝杳杳。

這個從小喜歡和他作對的女孩，從沒有在他心裏如此清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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